*你听说过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吗?
*……不是假的吗?
(前文 序)
1
“都说过了我下个月一号归队——你今天已经问过我第四次了。”张艺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不想和隔了半个来月才回家的人吵起来。可是无论谁听都能听出他语气里明显的不悦和不耐烦。
“问几次怎么了?你别挡我看电视。”沙发上的人抱着袋瓜子仰躺着,视线被挡住,只好伸着脖子这边看一眼那边看一眼,听到那人说话语气自己也心情不好,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却不慎把瓜子撒了一地。
“吴世勋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躺着吃东西!”张艺兴愤怒被他激发到极点,朝他嚷了一句。
“你嚷嚷什么啊?我不就撒了个瓜子吗,一会收不就得了。”吴世勋拧着眉头,低头抓起那些掉在地上的瓜子扔进垃圾桶里,“还有,我不记得你跟我说过这句话。”
张艺兴听到他那句话后愣了片刻,最后怒火终于被平息化为叹息,无奈地说了句“你记得住什么啊”,像是对吴世勋的抱怨又像是一句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记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平静的话语里暗含着的意思两人都一清二楚,气氛因为这话冻结起来。
张艺兴站在原地迟迟没动,甚至连身上的汗毛都在颤抖,自己却没话反驳他,只无言地看了他几眼,决定停止这场争吵,不料吴世勋又补了一句:“要不暂时分手吧。我看……”
“分吧,分了算了。”
张艺兴顺应着他的话说下去,抓起手里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喂?”他在黑暗中费劲地把掉进床缝里的手机够出来,看到来电显示后赶紧接起来。
“喂副队,贼窝给捣了,一个没差押回去了。”
“队里有人受伤吗?”
“抓完人二毛太激动摔了一跤把膝盖摔破了,其他人都没事儿。”
“那就好。”
“你的伤养的怎么样了?”
“也差不多了。你问问老苗,我不能尽快归队吗?”本压低着说话,突然意识到他要顾忌的那个人并不在身边,也便不再压抑,空荡的卧室里响起了轻微的回声。
“你还是要再休息一阵。”他刑侦队的队长苗远接过电话来,说了一句。
“……好吧。”
应和了几声后他挂了电话,摸索着打开了灯,看了眼表,凌晨四点十二。
又消失了。
这是第几次了?
张艺兴左臂上的刀伤隐隐作痛,头也有些阵痛,侧身熟稔地拿起药瓶,吃了一片止痛片。
愣了会儿神后他动作迟缓地从抽屉里拿出字典那般厚的本子,时间明显在它上面留下了痕迹,边边角角的表层已经被磨掉,刚刚拿到手里的时候,还不小心掉了几页纸在地上。
张艺兴弯腰将那几页泛黄的纸捡起来,只扫了一眼就将其归回原位。随后翻到后面,接着最新的字迹整理了几行字。
“二零一九年三月十四号,吴世勋消失了。”
“2018.5.21-2019.3.14 第七次相遇。2018.9.19在一起。吵架无数次,分手过三次。”写完后又把“三”划掉,改成了“四”。
黑笔在这句话后面点了点,留下了些许痕迹,他犹豫着一会儿,还是在后面补了一句“这次他消失之前我们又吵架了”。
“我还是老样子,十区刑警队副队,出任务受伤休息三个月,下个月归队。吴世勋是民航飞机组安全员。”
头痛让张艺兴没有心情再继续写下去,写到一半也不知道如何下笔,他突然忘记之前那些记录的完整格式,只好往前翻去,看第一次的范本。
那已经是七年前了,吴世勋第一次失忆后他们的相遇。
现在的只言片语和过去详尽的日记天差地别,仅仅从字的工整程度上就能辨认出用心与否。那时候的自己恨不得把每一分钟吴世勋和他说过的话都写下来,而现在他却连最简单的小总结都写不下去了。
他都要忘了记录过往的初衷在于什么,明明那些回忆在自己脑海里清晰得很,根本不需要一遍遍提醒自己。反而是那个隔一段时间就失忆的人,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记得,只会不经意间出现,然后又消失,闯入自己的生活,折磨着自己的现在,还有余生。
他和吴世勋的回忆如同刺一样扎在自己心头,不停地在那柔软的地方反复蠕动,伤一次不够,还要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他写下来给谁看呢?也就是写给自己。
不想继续下去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
张艺兴将那破旧的本子丢到一边,再次打开手机,找到徐明旭的电话,在短信输入框中飞快地打出几个字:“我想和吴世勋解绑。”
发送的绿色按钮在昏暗的环境下看着无比刺眼,张艺兴盯着自己打出的那几个字,眼睛一酸。
算了。
张艺兴删掉编辑好的短信,按灭台灯,缩进被子里。
张艺兴第一次听说“金鱼症”是在2011年的七夕情人节那天。
他藏着小心思,特意邀请暗恋了两年的邻居在这天去看电影,也做足了看过电影后一起回家时跟他表白的准备。
果不其然他那迟钝的邻居是察觉不出今天跟平日有什么区别的,听到了张艺兴的提议后爽快的同意了,收回横在张艺兴身上的大长腿,调了个个儿冲过来看张艺兴手机上的电影排期。他没控制好力度,将手里捧着的薯片全数撒在了张艺兴身上,引起了张艺兴的一阵呵斥。“吴世勋!叫你不要躺着吃薯片!”
每次看到这样吊儿郎当蠢到家的他时,张艺兴就不懂自己究竟怎么看上他的。
吴世勋比他小三岁,十年前和她母亲从另外一个城市搬到他家隔壁。张艺兴在家里的小院里种花,一抬头就看到蓝色的卡车拉着一车家具和行李停在了旁边那栋小白房子前,随后一个漂亮的阿姨牵着一个漂亮的弟弟下了车,搬家公司的人把大大小小的物件搬进屋里。
张艺兴出了小院,走到比自己矮不少的漂亮弟弟身边,想摸摸他的小脸蛋儿,却忘了手里还攥着一把土,全都抹到了他的脸上。发觉自己闯了祸的张艺兴一溜烟儿跑掉,忐忑了一个小时隔壁的弟弟会拉着妈妈的手找上门告状,缩在卧室里不敢出去乱跑。
小孩儿的担忧总是去的快,睡了一觉后张艺兴又元气满满,早就忘了上午自己做过什么,哼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蹦出了卧室,就看到客厅里乖巧地坐着的那个漂亮弟弟。
来不及落跑,张艺兴绷着脸坐到他对面。
“快,叫哥哥。”“哥哥好。”他一板一眼地学着大人伸出手,“我叫吴世勋。”
“……我叫张艺兴。”他握了上去。
吴世勋笑弯了眼睛:“艺兴哥哥好。”
张艺兴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从小看大”的理论是错的。他以为吴世勋是个乖巧可爱的弟弟,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享给他,初中遇到抢钱的高中生还为了保护吴世勋被打的嘴角流了血。
没想到这小屁孩长大了一点以后变得越来越调皮捣蛋,天天跟张艺兴开玩笑。虽然有时候被他气得想打人,但吴世勋一撒娇他就开始心软,根本对付不过这个人精。
男孩子的友谊在吵架和互损中日益坚固起来,张艺兴也以为这种坚固不会被任何事情改变,直到张艺兴步入大学后,他和吴世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的模式彻底被打破,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让他们逐渐拥有了不重合的朋友圈子。
那种即将丢失吴世勋的危机感以及对他的独占欲在一次聚餐后发酵起来,理智被嫉妒心冲碎的那一刻,张艺兴在惊愕中察觉自己多少年对吴世勋的纵容根本不来源于兄弟情,而是从友谊中变质了的喜欢。
那次吴世勋谎称想吃街角的小火锅,把远在五十公里外读公安大学的张艺兴骗回来,进了餐馆后,张艺兴就看到预定好了的桌子那里坐着吴世勋的高中同学朴灿烈和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生。
吴世勋头一次没坐在张艺兴身边,头一次煮好了牛肉没有夹给张艺兴,头一次在餐桌上没有讲黄色笑话,甚至礼貌地连一个脏字都没说。送走了女生轰走了朴灿烈以后,吴世勋勾住张艺兴的肩,欲言又止。
“说话。”张艺兴那顿饭吃得胃痛,见他畏畏缩缩却偷着乐的模样,心头有一种强烈而又让他畏惧的预感。
“艺兴哥,我喜欢那个女生,我想追她。”吴世勋没有直视张艺兴,眼神飘忽不定。
“你是想让我看看那女生行不行?”张艺兴靠着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对。你觉得她怎么样?”吴世勋嘿嘿干笑了两声,满脸通红,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不怎么样。”张艺兴看了一眼时间,甩开吴世勋架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下次这种事情就不要大老远把我叫回来了。我坐公交回去要一个小时。”
“你生气了?”吴世勋本来还想追问为什么他觉得不怎么样,听见他语气不好,急忙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要是敢早恋我就告诉你妈。”张艺兴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恶意警告吴世勋,说完还在心里骂了自己卑鄙。利用吴世勋完全的信任掌握了他的弱点,再利用这个弱点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要不要不要。”吴世勋赶紧阻止他,拽住张艺兴的胳膊乱摇晃,“哥我不追了。反正你也觉得她不怎么样。你今晚别回去啦,明天再走呗。”
“不走,也没车了。”“那我晚上去你家住好不好?你上大学之后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答应了这要求后,张艺兴换来的是一夜未眠。
明明是十一月中旬,张艺兴却被热的喘不上来气,尤其身边躺着个火炉,燥热得他心里发慌。吴世勋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闻到专属张艺兴的香气,不知不觉地就整个身子压到了张艺兴身上。张艺兴被吓了一跳,身上人细微的蠕动像掐着自己的命脉一般,没多会儿他便因为蹭弄而勃起了。
察觉到身体反应的张艺兴一滞,粗暴地掀开压在身上的人,也不管他“咚”的一声磕到床上后发出的呻吟,惊慌地跑进了浴室。
冷静下来的张艺兴走回卧室,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吴世勋推到一边去,背对着他侧躺下来。
张艺兴在做了一夜思想斗争后终于在凌晨睡着,梦里的场景却旖旎而真实——吴世勋压到他身上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手恶劣地伸到他短裤里玩弄起来,张艺兴的拒绝却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口。
头脑里的弦被剪断,张艺兴在梦里高潮的同时也惊醒了,眼睛失焦地盯着天花板。回过神来他发现身下一片湿濡,他浑浑噩噩地起来,弯腰在床下抽屉里捞出一条新的内裤,掀开被子往卫生间走去。
“哈哈哈哈艺兴哥你是不是梦遗了!哈哈哈哈哈!”
傻逼。张艺兴无声地骂了他一句,翻了个白眼想道,你要是知道我梦见了什么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喜欢吴世勋这件事并没让张艺兴震惊多久,他安然接受了这件事,但是没对任何人说。果然之后吴世勋便再没有因为恋爱的事情找过他,但是他还是从朴灿烈那里得知了吴世勋谈恋爱的消息,不过是和另外一个女生,一个月之后便分了手,理由竟然是“我觉得我不适合谈恋爱”。
边伯贤听到这话之后瞥了张艺兴一眼,KTV包厢里闪烁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他表情是阴是阳。他耸了耸胳膊,小声在张艺兴耳边说道:“嘿,你有机会了。”
“什么?”张艺兴疑惑地看过去。“你不是喜欢吴世勋嘛。”
张艺兴愣了:“你怎么知道啊?”
“是个正常人都看的出来吧……朴灿烈还跟我说过这回事。”边伯贤一副“你别装了”的表情。
张艺兴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暗恋什么时候人尽皆知,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吴世勋和自己周围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吴世勋却一直察觉不出。
不管是真迟钝还是装傻,总得要个结果。
张艺兴这么告诉自己。
七夕节的电影院全都是情侣,张艺兴一直在紧张之后的表白,无心看那爱情电影演了什么,眼睛一直徘徊在前座头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你喂我一口爆米花,我喂你一口可乐。
谈恋爱真好啊。
“艺兴我可乐喝完了……”
张艺兴把右手边的可乐递给他,吴世勋抱着爆米花腾不出手,便把头凑过来吸了一大口。
突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吴世勋还没喝完张艺兴便把可乐夺了回来,问道:“你怎么不叫哥?”
“……一着急忘了。”吴世勋解释道。“你喝个可乐哪那么着急啊。”张艺兴又给他送到嘴边,吸管不小心戳到了他的嘴,疼的吴世勋直呲牙咧嘴。
“张艺兴你看前边那男的喂那女的喂得多温柔!疼死我了!”
“你是女的吗?喝个可乐还要我喂你啊!而且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张艺兴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给他举着让他喝还挺横。
“还有,不要直呼我名字。”“张艺兴!张艺兴!张艺兴!”
突然不想表白了,好生气啊。
“吴世勋。”“嗯?”“……我喜欢你。”
气氛在这条无数次走过的回家的路上凝结起来,灼热的八月夜晚竟也有几分冰冷。
从决定要表白的时候张艺兴就预想了很多次吴世勋的反应,这种尴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吴世勋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激凌扔到垃圾桶里,随后站到张艺兴面前。
“你听说过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吗?”
转移话题也转移得太生硬了吧。
“……不是假的吗?”张艺兴答道。
“那你听说过金鱼症吗,学名是记忆功能障碍缺陷。”“记忆力差?我只听说过阿尔茨海默病。”
“这个世界上有0.001%的人患有金鱼症。之所以叫金鱼症,就是因为他们的记忆力特别短暂,发生过的事情,很快就会忘记。但是又有些地方不一样。金鱼症患者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开始,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丢失一部分记忆,而是全部忘记。他能记得的,只有他的亲属和他患病这件事。与金鱼症患者无关的普通人,在他失忆后,关于金鱼症患者的记忆会自动在他脑海里消失。如果他不找人进行绑定,那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会不停地被抹去,因为只有和他绑定的人,才会有和他之间的回忆。”
张艺兴听了以后以为吴世勋在讲童话故事。
“我和我父亲就患有金鱼症。”吴世勋移开了目光,“所以我才说,我不适合谈恋爱。”
张艺兴怔怔地看着他,消化着他刚才说的话:“……绑定是什么意思?”
“金鱼症患者可以找一个普通人绑定,作为他的终身伴侣。某些城市有固定的医院和研究所提供金鱼症的绑定和解绑。绑定后,无论失忆多少次,他都会和被绑定人重逢。而被绑定人会一直记得发生过什么,直到死亡或者解绑。”
“那不是……更适合谈恋爱吗?”
吴世勋听到这句话笑了笑。
“重逢并不代表会相爱——而且金鱼症患者每次失忆后再醒来,想做的事情就会改变,他们的适应能力很强,因此身份背景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可能之前是警察,再见面就是杀人犯。”吴世勋停顿了一下,“我记不住一切事情,每次见到你,都要重新认识你,虽然性格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时间长了……你会厌烦我的。”
“你还没试过……”“我妈带我来这个城市就是为了跟我爸解绑。”
吴世勋打断他的话,像是为了杜绝张艺兴一切和他恋爱的想法一般,把草稿提前打好。
“而且绑定权在我手上哦。”他哈哈笑了两声,“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绑定的。”说完之后扬长而去,拐进了自家家门。
真恶劣。
张艺兴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地回想他刚才说过的话,一时又觉得可能吴世勋是在蒙他。
不过他怎么可能编的这么头头是道啊。
张艺兴低着头愣愣的看着自己在路灯下的影子由长变短不知多少次,才想起来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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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也不知道解释的清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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