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

【勋兴】暧昧期(上)

*兄控和弟控的暗恋对决/……突然词穷

*最近有点沉迷旧色彩 所以文以上个世纪末为背景

*为了区分,文中电视采访的部分引号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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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先生和吴先生是怎么认识的?感觉你和他交集会很少呢。』

张艺兴把黑色棒球帽反扣在头上,压塌了刚才还随风飞舞的刘海,双目寻找着发言的媒体的方向,懵懂的气质与在场上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每次采访都有类似的状况,媒体记者们都熟悉他收起滑板后呆呆的模样,不约而同发出轻笑。

『这边!』问话的媒体扬了扬手,张艺兴循着余光里的虚影找到了那人,回想着她刚才的问题,弯起嘴角:『我请他吃了一顿饭。』

 

“我|||你妈!”

不堪入耳的脏话又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响起,公园里的池塘冬日不放水,便成了不知哪儿来的小混混们的角斗场。

即便戴着耳机也还是能听见打架时的脏话连篇,偶尔随身听没电,他也塞着耳机装作在听音乐,摆出一副事不关己司空见惯的模样。但他多少还是能听见有人身体摔在硬邦邦的地上,衣服被碎石剐破时“嘶”的一声,以及超出他认知范围外的一种独特的撕裂声——他猜测着大概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放学啦?”从混战中抽身出来的油头哥和他打了个招呼。

吴世勋并不怎么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但这条路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不和那帮人打交道便不会惹来麻烦,所以也犯不上要多走几公里绕路回家。

吴世勋揣在校服兜里的手攥紧了些,无言地看了油头哥一眼,目光顺带着略过躺在地上的人。

怎么被揍的总是他啊。

“老大,我该回家吃饭了,不然我妈要骂我。”

每次听到这种话吴世勋都想笑。

在外头干着人渣干的事,居然还要在家里人面前维持着优等生的乖巧形象,真虚伪。

“走了。拜拜咯学弟~”

吴世勋背对着他们厌恶地皱起眉头,安排他跟这种人渣在一个学校读书真是他父母这辈子在他们所谓精英培养计划里最失败的一步棋。

“喂。”依旧躺在池塘里的人虚弱地喊了他一声。

吴世勋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的声音——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任凭打骂都一声不吭,吴世勋都怀疑过他被打死了,还曾经藏在树后边,想等人渣们走了查看下他的状况,万一出了什么事赶紧报警。

他刚迈出一步,躺在池子里的人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吴世勋回头看他。

“能借我点钱吗?”那人咳嗽两声,双臂交叠着撂在池沿上。

“我要买饭吃。”钱包里装着一百块,他一顿奢侈的晚饭就只要几块钱就能解决。他也不是抠门,只是不想跟他有交集。

而且哪有人上来第一句话就借钱的?

“我可以请你吃饭。”只要有钱就行,饭好解决。他若无其事地蹬着池边跳了上来,动作利索干净,好像刚才被打的根本不是他。

冬天天黑的早,离近点才能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瘦弱的人竟比他高上几厘米,自己和他讲话还要仰头——这让吴世勋感到十分不爽——而且他为了和自己平视还弯了腰,明明是尊重的举动在吴世勋眼里却是嘲讽。

“不……”

“……我想喝酒。”那人挠了挠脸颊,傻兮兮地笑着说道,眉目间有些无奈,提到“酒”字还舔了舔嘴唇。

大概是因为他的模样有些可怜,吴世勋的意志不再那么坚定。他先是后退几步,离那个人远一些,随即打量到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将校服卷到了手肘处,小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血从伤口的尾端流到手臂内侧,现在已经半凝固。

天天挨打,身上肯定四处青紫着,指不定哪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这样还敢喝酒?

“你受伤了。”

吴世勋出于好意提醒他。

“没事,小伤。”他倒是满不在乎,满脑子只想着喝酒,“真的,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酒。”

没钱买酒却有钱请他吃饭?

吴世勋觉得他的逻辑好笑,心想这人比不了人渣也能是个小骗子。

 

烟酒超市的老板打着哈欠给吴世勋拿了两罐啤酒,审视着面前人的年龄。

吴世勋感受到这灼热的目光后浑身不舒服。即便以后没可能再来买酒,他也不愿意被一个陌生人看作不学好的混子,于是撒了个他令他后悔无比的谎,就为了避免不良学生的烙印打在他身上。

“我给我爸买的。”反正不是他自己喝,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但是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傻逼,亲戚无数种,表哥表姐堂兄堂姐,平辈的一大把,偏要给那个人安这么个称号。

更何况幼稚的男孩子都喜欢让别人管自己叫爸爸,正中某人下怀。

“谢谢我宝贝儿子。”在一边听着的人接过啤酒,笑眯眯地道谢。

“滚。”好学生乖孩子的气度必须要扔在一边了,这是尊严问题。

他拉开易拉罐的铁环,晃动过的啤酒从里面冒出了不少白色泡沫。

“你往外走五百米右拐,去右手第三家小吃店吃晚饭,就说是张艺兴的同学,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他咕咚喝了几口,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干嘛去?”吴世勋问。

“我有别的事儿。”张艺兴背对着他摇了摇手,“你好好吃。”

 

“你可真会美化咱们的第一次正式会晤。请我吃饭?明明是你对我进行敲诈勒索。”吴世勋边拌着沙拉边看着电视里的采访。

张艺兴正蹲在一边鼓捣他的战友,对吴世勋说的话不理不睬。

“张艺兴……你这一整周都跟他呆在一起,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就不能放下他,跟你的吴先生坐一会儿?”

“色鬼,就知道开黄腔。你哪能跟他比?”

被骂了“色鬼”的人无奈地放下玻璃碗,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

“你别又跟着怨妇似的盯着我,也不许瞪他。”

吴世勋默默收回目光,继续拌只有营养但是一点也不美味的沙拉。

家里的真人还没电视上的人可爱。

『其实第一次请他吃饭他没去,但是后来熟了以后就常去了。家里的差生好不容易有个优等生好朋友,我妈可希望我多和他接触了。而且吴先生很乖,招大人喜欢,天天去蹭饭,我妈也不烦。』

『不过当时我挺烦他的。』

“你不补最后一句话多好啊,起码在媒体面前恩恩爱爱的。”吴世勋在那儿自说自话,瞥了眼张艺兴,他已经换了个方向,正对着自己。

“你还爱不爱我啊?”

他患得患失的小男友就喜欢问这种蠢问题。

“爱爱爱。”

“嘁。”可真敷衍。

吴世勋撇嘴,得不到他的回应,只好继续看他的专访。

 

2

“儿子又来了?”

“去。净胡说八道。”

张艺兴回了自家开的小吃店,吴世勋果不其然坐在固定位置,他拉过凳子坐在他身边,亲切地给吴世勋降了一辈儿,正好被出来上菜的母亲听见,训斥了他一句。

张艺兴抿唇,等张妈妈回了厨房就把吴世勋的饭抢过来吃了一大口。

吴世勋就放任他抢,压低声音免得张妈妈听见:“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没去玩滑板?”

“我师父今天要和他对象求婚,没空带我玩儿,正好这两天成绩单要我妈签字,我得表现得好一点。”张艺兴揉了揉肩膀,侧过身,“儿子给我捶捶背,今天罚站一天累死了。”

“你再管我叫儿子我就告诉你妈你在玩儿滑板。”

话虽这么说,吴世勋还是给他捏肩捶背,手法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可别。让我妈知道了又要给我没收,我又要挨一冬天揍才能凑出买新的的钱来。”张艺兴干脆将吴世勋当沙发,直接靠在他身上。

“你非得玩不行?阿姨让你好好学习你也不听。”

“我的好朋友就不要教育我这个混子啦。人各有志,你以后是国家栋梁,我就玩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吴世勋也不是想教育他。他对张艺兴玩滑板没什么成见,这种新鲜东西他都接触不到,因为这不在父母的精英培养计划里。

“你不是说下周你有个滑板比赛?”吴世勋想起昨天回家路上遇到他时他说的话,“……我能去看吗?”

张艺兴腾地坐直,身子在圆凳上转了个圈:“你要去给我加油吗?”

“……嗯。”

“真的啊?”

“嗯。”

“你不来我跟你绝交哦。”

“会去的。”

“耶!你不知道,每次有比赛,我师父和他朋友们的对象都陪着,就我自己一个人,超级孤独。虽然你不是我对象,但是最起码有个场外援助了,万一不小心摔破了脑袋,还有人送我去医院。”

吴世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把饭盘子抢回来:“你还真是高危职业?怎么还盼着住院啊?”

“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张艺兴扶着桌子蹲在凳子上,用手摸摸他的脑袋,“我就是高兴我也有人支持了。”

吴世勋不太理解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但他觉得有点心酸。

除了在玩滑板时认识的志同道合的人,张艺兴身边能称得上是他的朋友的大概只有吴世勋一个。他妈妈不让他干这些不正经的事情,这几年偷偷玩,比赛拿了奖也不敢告诉家里,快乐只能自己独享。

吴世勋和他明显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父母亲都是国企的高管,家庭条件和氛围明显不同,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比别人优越得多,但与张艺兴相比也少了很多自由。理想这种话题在他家也从不缺席,但是吴世勋永远都中规中矩,根本不可能像张艺兴这样随心所欲。

所以他们能熟络起来纯属意外。

本以为借钱以后也就没有任何交集,但吴世勋在回家时路过角斗场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张艺兴的身影,见到他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挨打,总怕他出什么意外。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插手?多管闲事只会被油头哥一块胖揍一顿,以后回家还要绕路。

再交流是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吴世勋下课后被老师叫过去布置第二天班会的任务,回家时间推后了半小时。他路过公园的池塘时人渣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唯独张艺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外套被丢在一旁,背影看起来格外无助。

抱着“他肯定没事”的心态往前走了两步,吴世勋还是怕他出事,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张艺兴。”

“干嘛……”他懒洋洋地开口。

吴世勋松了口气:“你不会天天睡在这吧?不回家?”

“儿子终于想起关心爸爸了?那么多天路过看都不看我一眼,真寒心。”

又被降辈分已经不足以让吴世勋有所波动,反而是后半句话惹得他有些面红耳赤。从小被教导不要自私自利,他却袖手旁观了一整个冬天,被人当面说起,他自然羞愧难当。

“开玩笑呢。”张艺兴坐起来,看见他站在原地踌躇,连忙打消小孩儿的愧疚,“反正我也自愿挨打,你要是拦着我会把你轰跑的。”

“……自愿挨打?”

“那帮人有钱没处花,就喜欢打人。”张艺兴嘿嘿笑了两声,“我缺钱。”

吴世勋皱起眉头。

“你上次怎么没去吃饭?我问我妈,她说没人来。”张艺兴拍拍身上的土,把话题从挨打上面转移到别处。

“那是你家开的店啊。”怪不得没钱喝酒却能请人吃饭。

“我以为你要我去赊账,就没去。”

“你要想去就去。你叫什么?上初几?”

“吴世勋。初三。”

“啧。小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别学爸爸我啊。走了,拜拜。”

“你等等。”吴世勋叫住张艺兴,跑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磨蹭半天说了句:“你带我去你家吃饭。”

“要吃自己去,我有正事要办。我妈喜欢好学生,你去了没准饭都给你多盛一碗。”

“你去办什么正事啊?谈恋爱?”吴世勋也不知道为什么管了那么多。

“我去玩滑板。”张艺兴也不保密,“没空谈恋爱。滑板最重要。攒钱就是要买滑板。”

只要不是去被欺负就可以了。

吴世勋撒了手,转身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店在那边!”张艺兴冲着他后背喊。

“不吃了!”

“……生什么气啊,臭小孩儿。”张艺兴抠脑袋,觉得他莫名其妙。

 

3

班会在放学结束后才开始,吴世勋作为班长,发完言后也不能走,还要帮老师给家长分发文件和通知,忙完已经比往常晚了一个多小时。

气喘吁吁地跑到公园池塘,人渣们和张艺兴都不见踪影。

“操。”

吴世勋头一次把这个字骂出声来,心脏嘭嘭嘭地急跳着,满目都是他被打的画面。

该死的家长会。

不过还好没有打到这个时候,张艺兴应该已经去干他的正事了吧。

可是今天还没看见他,心里的不安感根本不能被抹平。

他折身原路返回,凭着记忆去找张艺兴说过的店铺,刚掀开门帘,就看到那人正端着盘子上菜,招呼着店里的客人,随后循声看来,惊讶了片刻才打了声招呼。

“吃什么?”张艺兴笑眯眯地问道。

“你没去玩啊?”吴世勋呆愣着坐下,仰头问道。

“今天我妈生日。”他解释道,熟练地从前台端了杯水,递给邻桌的客人,“快说吃什么,给你加塞。别说漏嘴啊,我妈不想让我去玩滑板。”

“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晚上回家吃饭。”

吴世勋给他留下个背影,站起来溜了。

 

第二日吴世勋惴惴不安一整天,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他一刻没在学校多待,径直回了家去。今天走到公园附近时天还没那么黑,但不变的是角斗场的声音。

吴世勋丢下昨天刚洗干净的书包,跳进池塘里,拨开油头哥。

骚动让张艺兴睁开了眼,自己的胳膊被吴世勋拉住,那人眼里闪着火花,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我给你买,你跟我走。”

“喂喂,学弟,跟你没关系,我们也不是在欺负他,别见义勇为,快起来,不然连你一块打。”

吴世勋充耳不闻,只盯着张艺兴,重复了一遍“起来跟我走”。

油头哥一脚踢向吴世勋左边的小腿肚,没有打架经验的人根本不设防,直接被踢倒在地,差点栽到张艺兴身上。

“别打他。”张艺兴站起来,把吴世勋也拽起来。

“老子让你站起来了吗?!”油头哥一胳膊抽向他的脑袋,抡动时甚至发出了声音。

吴世勋脑子一热就还了手——这也是他第一次打人。不过他个头儿太小,抽人的时候还蹦了起来。

“操你妈!”吴世勋的那一下堪比油头哥打张艺兴的那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他身边的小弟一拳甩向吴世勋,被张艺兴拦住,一脚踢到了肚子上。

“今天不打了,钱我也不要了。你打不打得过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张艺兴盯着油头哥,平心静气地说话。

他初中就没少打架,也算是跟着人混过的,他们这几个都三脚猫的功夫,真打起来就是弱鸡,和他没有可比性,几拳就都能被撂趴下。

油头哥后脑勺还疼着,但他也见识过张艺兴打别人,下手又狠又绝,他可不想把他惹急了,打人不成反被打。

“走走走。我告诉你以后钱别想要了。”

 

人走后周身一片安静,张艺兴和吴世勋并排坐在池塘边,晃悠着腿不言语。

最后还是张艺兴打破了沉默,叹着气说道:“你说你捣什么乱,得了吧,我以后没钱了,滑板没戏了。我还要靠着他比赛呢。”

“你还差多少。”吴世勋问道。

“两百。”

“他们打一次给你多少?”

“五块。”

“操。”

“别骂街。”

“别管我。”吴世勋气得够呛,“你他妈为了几百块钱至于吗?”

“至于。我妈一个月能挣三百算多的。”张艺兴声音发闷,“我就想买个滑板,挨三个月打,就够了,富裕钱还能存着。”

“……你别找他们了。我给你。”

“怎么,你想揍我啊?”张艺兴乐呵呵地问道,“打一次给多少?”

“不打你。”吴世勋从兜里掏出两百塞给他,“我一个月有一百五生活费,花不了那么多,给你用。” 他犹豫了一会儿,“你就请我去你家吃饭。当饭钱。不打你。”

“可怜我啊?”张艺兴捏着两张蓝灰色纸币,“感谢儿子的大恩大德。”

“切。我还以为你要有骨气的不要。”

“干嘛跟钱过不去。”张艺兴笑笑,“谢啦。你叫什么来着?”

“……钱还我!”

 

吴世勋最喜欢那段在张艺兴家小店里蹭饭的日子,不用回家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在热闹的小店里帮张阿姨做点事,等张艺兴玩够了回来,和他一起挤在角落里推搡打闹,小声地谈着大人不能听的秘密。

“不像现在,你一比赛还出国去比,我就自己在家冷清的吃沙拉,现在你回来还要吃沙拉。”

吴世勋一刻不停地嘟囔着,瞪着张艺兴怀里的滑板,特恨那东西不是个人,否则他还能冲上前跟他打一架,免得只有自己在这跟块板子争风吃醋。

『你前几年赢了比赛,接受采访时都说了同一句话,想必忠实粉丝也了解这件事,当时已经喜欢他多久了?』

『我第一次那样说是在……我想想那时几岁……』

“你20岁。第一次拿那么重要的奖还记不住。”

『二十岁。那年吴先生在读高二。这么一算的话,我那时大概喜欢他有三年多了吧。认识没多久就喜欢了,吴先生……』

“喂!”张艺兴突然喊了吴世勋一声,把他从采访中吸引过来,“你去阁楼给我找个改锥。”

吴世勋把抱枕丢在一边,埋怨他只知道照顾滑板,却听话地踢着鞋上了楼。

客厅里回荡着张艺兴在采访中的话,听得本人都有点脸红,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感慨,说出那么肉麻的话来。

『吴先生第一次说给我买滑板的时候我就有点动心了,当时心里想着怎么能有人长得又帅人又暖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过来让我跟他走,不过他那时候才十五岁,还是小屁孩一个,大概就是看不惯我这样吧。喜欢上他那天正好下雪,我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里面还是半袖,冻得我直打哆嗦……』

 

* 请参考上世纪九十年代物价和第四套RMB

 

4

这座城市只有一块小的滑板场,在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公园里,走路只要十五分钟。

吴世勋周末还要补一天课,还好他们的比赛在黄昏时候办,他还来得及赶过去。

一月的空气冷得能把人鼻子冻掉,吴世勋校服外面的棉衣虽然御寒但是并不能把脸都遮住,他又懒得裹起围巾。跑过来时额头出了层薄汗,鼻子却冻的发疼。

路灯这时候也亮起来,和天空中的昏黄融为一体。

“你不冷吗?”

张艺兴蹲在人群中,只穿着件黑色的连帽衫,时不时仰起头和身边人搭两句话。吴世勋走过去,觉得他那小身板根本经不住这凛冽的寒风。

“来了?”张艺兴站起来,他身边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搞的吴世勋格外不自在。

这些人的打扮都是相似的街头风格,大冬天的还穿着破洞的裤子,男的戴着耳坠,女的还有纹身。只有鞋子看起来还中规中矩些,毕竟要踩在滑板上,不能随随便便。相比之下吴世勋一身校服简直格格不入,能让人笑掉大牙。

“这是我师父。”张艺兴给吴世勋介绍他旁边站着的高个子男人。他头发编着辫子,耳朵上打了五六个耳洞,朝吴世勋摆摆手,问张艺兴:“这就是你的小朋友?”

“你好。”吴世勋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别紧张,我们又不是黑社会,就是玩玩滑板。”师父说起话来倒是很友好。

“什么时候到你?”吴世勋对滑板没什么兴趣,只关心张艺兴本人。

“前面还有两个人。”张艺兴搂住吴世勋的肩——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勾肩搭背——往他身边扎了扎,小声地说道:“你真暖和。”

“你怎么穿这么少?”吴世勋确实是不太懂他们大冬天就穿个薄外套是怎么回事,把包里封存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还要把棉衣脱下来给他套上。

张艺兴连忙制止了吴世勋的动作,跟他讲“出了汗脱衣服会感冒”,还说了好几句“我不冷”。

吴世勋被张艺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懂他为什么连连拒绝,好像还特别尴尬。他看到张艺兴师父也在一边冲他们俩乐,心里一慌,害怕不穿棉衣是他们这行的潮流,自己作为一个外行人非要保暖给张艺兴丢了人。

“你家的小朋友真可爱,是不是特幸福?”

“不是你想的那样……”张艺兴无奈地说着,他师父倒露出了个“我都懂”的表情。

一旁的吴世勋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大概是脑电波不在同一层,交流起来有些费劲。

“我去准备一下。”张艺兴冲吴世勋打了个响指,把滑板放在地上,溜着去了一边。

吴世勋独自站在原地觉得无趣,倒是被在滑板场飞来飞去的人吓出一身冷汗,觉得还是紧跟着张艺兴比较好,一扭头,就看见张艺兴带着滑板跳上楼梯扶手,侧身顺着扶手的坡度滑下来,轻盈地落在地上转了个圈。

张艺兴扣在头上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掉了下来,仿佛揭开了街区滑板少年的神秘面纱。

张艺兴单手插兜,朝吴世勋这边滑过来,伸手和他击掌。他手心凉凉的,拍过来的力度太大,吴世勋的手掌火辣辣地疼起来。

“我比赛去了!”

“加油!”

比赛中的失误是很正常的。

吴世勋每次看到张艺兴从高点卡住或者翻转时都格外紧张,一套动作结束后兜里的手都攥出印来。他看不出谁技高一筹,就记得张艺兴很帅。

张艺兴的情绪很高涨,和平常没什么精神的状态完全不同,大概就是热爱在发挥作用。

今晚的比赛大概是少数滑板爱好者的盛事,每个人的水平都不差,有初学者来参赛,动作基础不连贯也没人嘲笑。

小众极限运动同好者最是惺惺相惜,起初练习时的困难和折磨一辈子都不会忘,谁都有那样的开始,鼓励的话是不可或缺的。

吴世勋挺欣赏他们的态度,也享受着比赛的氛围,虽然冻得全身发僵。还有一个遗憾是张艺兴只得了第三名,但是他本人开心得很,因为得第一的是他师父。

颁奖仪式很简陋,无非是获奖者再表演一次给大家助兴,得第一名的师父压轴出场,动作结束后蹬着滑板滑到一个人面前,搂着他的腰就亲了下去,身边都是欢呼起哄声,唯独吴世勋愣在原地。

即使环境很暗,他也能分辨出被亲的是个男人。

“呃……”张艺兴拽过吴世勋,“走吗?”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拉走,吴世勋还在愣神当中,被人拖着有了几十米,话题无法避免地回到了刚才接吻的事情上。

“你师父……那个……同性恋?”吴世勋说得小心翼翼,怕自己冲撞了别人。

“……吓到了吗?”张艺兴撒手,把帽子扣上,拉紧松紧带防风。

吴世勋抠抠脑袋,想装得自然一点:“只是有些惊讶。”随后他想起比赛没开始前的事情,又犹犹豫豫地问道:“所以他们刚才是误会你跟我是……那个,所以才……?”

“嗯。”张艺兴点点头,笑了笑,“我会跟他们解释清的。你别担心。”

“那就好。”听到张艺兴这么说,吴世勋明显松了口气,但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太对,连忙解释:“我不是担心被误会——我是以为你们流行穿的少,怕我在那儿鼓捣半天,别人笑话你和你朋友土。”

张艺兴噗嗤笑出声来,揉揉吴世勋的脑袋:“没有……他们都很友好,什么人都能接纳。”

“你们那儿很多人都是……”

“同性恋吗?”张艺兴接过他的话,这个词对于吴世勋来说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有一部分是。不过有的人就跟风,想要与众不同。”

“你别跟风去就行。”吴世勋想说得轻松一点。

“我不是跟风。”张艺兴说话时总是笑笑的,好像心情特别舒畅,但其实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吴世勋听到他这么说以后刚要接一句“那就好”,嘴还没张开,就体会到了“我不是跟风”和“我不跟风”之间的区别。

张艺兴的意思是,他就是喜欢男的,不是跟风。

吴世勋脚步一顿。

他们刚好走到公园的池塘边上,右拐是吴世勋家,左拐是张艺兴家的小吃店。

张艺兴还在往前走,也不管吴世勋,自顾自地溜达着,好像根本不在意吴世勋对他性向的看法,也不在乎吴世勋还要不要再和他做朋友。

无所谓的,他当时这么跟自己说。

脸颊上突然觉得凉凉的,再一仔细看,黑色外套上落了点雪花,温度低得半天都没有融化。

“张艺兴!”吴世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坚定有力,跑了几十米追到他身边,“怎么不等我,我要去你家蹭饭。”

他不追问,也不逃避,短短几秒就做了决定,换一种方式,直接站在他身旁,用行动告诉他“我们还是朋友”。

 

『那个年龄的孩子都应该是叛逆的,可吴先生好像有点早熟。要我用两个词来形容他,就是勇敢和温柔吧。』

“吴先生!吴~先~生~”张艺兴抬头冲着阁楼大喊。

“还要什么?”吴世勋以为他又要什么东西,问完了之后就没声了,改锥在工具箱里,他直接拎着工具箱跑下来,“都在这呢。”

张艺兴抱着他战友,看着吴世勋,眼睛亮晶晶的,缓缓眨了两下。

“卖萌我也不会给你试滑板的,你也不怕把我摔死。”吴世勋摸的清他的套路,回到沙发里。张艺兴难得把滑板放下,窝在吴世勋身边,硬是从他胳膊和身体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挤在他怀里。

吴世勋顺势亲了亲他的额头,把人往胸前一搂:“休想挣脱,我今天不会再让你碰你滑板一下。”

“嘁。”张艺兴哼了一声,虽然滑板还没有改装完,但吴先生的怀抱暖和得他不想动了。

『吴先生怎么喜欢上你的呢?』

张艺兴冲媒体眨眨眼睛:『这你得问他。不过据吴先生自己说,他喜欢我喜欢得很晚。』

 

5

小年的爆竹声不断,店外马路上围着一群人,等着稀疏的车流走得差不多,开始燃放下一波炮仗。

今晚店里的生意不太好。逢年过节时这种小吃店的人向来不多,周边的店铺也基本都关了门,准备回家过年。

“你们今年什么时候关张?”吴世勋喝点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把甜甜的红薯留到最后一口气吃个够。

“今年不打算关张。”张艺兴挨个把桌子擦了一遍,掀开厚重的军绿色门帘,望了望路上的人,估摸着今晚不会有人再来吃夜宵,于是拉上玻璃门,把门口“营业中”的牌子撤下来。

时间才刚九点不到,张艺兴让张妈妈回了后院照顾姥姥姥爷,自己留下来收拾碗筷。

“快吃。”张艺兴洗完水池里的盆碗,催着慢吞吞的吴世勋,“就差你一人。吃完赶紧回家。”

吴世勋把红薯扒拉进嘴里,拾起碗递给张艺兴,但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不回家学习?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催我学习,你又不学。”吴世勋不听他的,将碗筷摆进消毒柜里。

张艺兴照着他后脑勺轻轻来了一下,不痛不痒的:“你跟我看齐啊?神经病。”

“我早都复习完了,没什么可看的。”吴世勋其实很少说这种听起来过分自大的话。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明明复习得十分充分却说自己什么都还没看的人,只不过不喜欢在结果出来以前吹嘘自己。

但是他想在张艺兴面前实话实说,顺便想看看说完这种话张艺兴是什么反应。

“啧,优等生就是厉害啊~”

张艺兴微酸又有些羡慕的语气令吴世勋听了之后特别想乐。他自己偷摸着笑起来,眼睛扫着这间小小的厨房,忽而瞥见墙角竖着的一床被褥。

“这是干嘛的?”

“嗯?”张艺兴看过去,“哦。我姥爷姥姥不是过来过年么,家里就两张床,不够睡,也挤不开,我在门厅这儿凑合一下。”

两边都关着门还是能感受到冷风从缝里溜进来,扫过他们裸露的皮肤。吴世勋不禁打了个寒颤。

“睡这儿?”

“嗯。”

“会感冒吧?”

张艺兴笑笑:“没事。”

吴世勋这个年龄的孩子其实大多数都还没什么生活经验,尤其是他这种生活条件好的,看到张艺兴家这种状况大概是惊讶更多一点,能这么贴心地首先想到身体健康上的实在是少数。

“我过年去爷爷家。在本地,离着也不远,但是家里空着。暖气费也有交,不然我给你钥匙,你去我家住。”

“不用。”张艺兴无所谓的甩甩手,想找个理由拒绝,“我姥姥姥爷要待到正月十五呢,你家能从现在让我住到正月十五啊?”

“我爸妈在我家也睡得开——我房间床挺大的,这几天你跟我挤挤,能睡开两个人。”

吴世勋实在觉得睡在店里太不像话了。他家又没有通暖气,还烧着炉子,躺在地上肯定要冻出毛病。

张艺兴听他说完这句话后乐了,忽然凑过来捏捏他的下巴,冻得通红的手还没干,碰到他皮肤时冷得他打了个颤。

“小朋友,你邀请谁跟你一起睡觉呢?”

张艺兴单手撑在吴世勋背后的消毒柜上,微微弯下腰,像小痞子一样对着他笑,提醒着他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这距离对于吴世勋来说太近了,已经让他产生了危机感,憋得满脸通红,像是个被女孩子调戏过的纯情小男孩。

“噗。”张艺兴觉得他红扑扑的脸蛋又蠢又耐人,手指怼了怼他的面颊,直起身来:“逗你玩。你胆儿也太大了,明目张胆邀请一个同性恋去你家,你也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吴世勋的背还紧贴着消毒柜一动不动,还没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清醒过来,愣了半晌才说:“你、你又不喜欢我,怎么会……”

“你以为强||案怎么发生的?”张艺兴无奈,“俩男的同理。行了,赶紧回家吧啊,别想这想那。”

“……那明天见。”

吴世勋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6

坏事总是接连不断地发生着,非要证明他这段时间有多倒霉。

去练习滑板之前非常不巧地在半路碰见了油头哥,他的几个好学生小弟上来就挑衅,张艺兴懒得理他们,几个人还得寸进尺。

新来的一个人不认得张艺兴,大概是想要在油头哥面前立个功,见他不说话,上来就拎着他领子给打了一拳。

新来的听见周围的惊呼声得意忘形,又照着他肚子来了一拳。张艺兴确实是没想到这混球敢不经允许就打他,一时没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两拳,下手还不轻,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张艺兴皱皱眉头,看了油头哥一眼:“你不管管你带的混蛋玩意儿?打谁呢?找死啊?”

说完就一脚丫子照着他肚子上猛踢两脚,拳头也抡到他脸上,按着肩头把他胳膊卸了,新来的都不知道哪里该先疼。

油头哥呵呵两声,赶紧赔罪:“这人我不认得,您处理,我们走。”

张艺兴叫住油头哥,把兜里不用的滑板轮子扔到他脸上,白色的轮子从他眉骨弹到地上:“带着你的狗给我滚蛋。”

他挨得打够多,但这新来的明显混过,知道往哪儿打疼,半天都没缓过来。

结果诸事不顺,晚上玩滑板练习普通动作的时候一个走神,滑板没跟脚衔接住,一骨碌摔到地上,把脚扭了不说,胳膊上还剌了一大道口子,目测一下得有十厘米。

张艺兴一屁股坐在地上,扭到的右脚腕疼得他根本走不了路。

不远处商场的钟声敲了十下,深夜的滑板场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练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帮忙。

他尝试着起身走路,几次都失败,扶着楼梯扶手还能跳下几个台阶,但是这一条路有台阶的地方也只有零零碎碎的几米,根本无法支撑他回家。

“张艺兴!”

今天吴世勋没有穿校服。

小少年在昏暗的橘黄色路灯的映衬下也那么明朗,平常看惯了他的校服打扮,这会儿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羽绒服,整个人都显得高挑了不少。

不过走近了看还是挺矮的。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立刻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受伤……你这是跟人打架了?”

撒谎是没有用的——吴世勋细心到一点点小变化也能发现得了。

“一半一半吧……”

“打车带你去医院?”

“不去——”张艺兴立刻回绝,“我妈会发现的。”

“那你瘸着回去阿姨发现不了?”

“……”吴世勋要是去考逻辑肯定能拿满分,说得他哑口无言。

吴世勋绝对不只是一个书呆子,他的脑子在各个方面都转的相当快。他很快想出了一个方案,能让张艺兴老老实实地跟他走。

“我背你回去,路上给你买药擦一擦,缓一会儿你再回家。”

然而吴世勋做的和他说得并不是一回事。他半路把张艺兴丢在烟酒超市门口,说是去买药,张艺兴在地上屁股都坐凉了,也不见他回来。

烟酒超市的大叔倚在门口,和张艺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道:“你被抛弃了?”

“瞎说。”不管怎样要先反驳,实际上张艺兴却很心虚。

但当吴世勋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张艺兴便抬起脑袋,高傲又有底气地说道:“他回来了!”

“去这么久~”张艺兴拄着下巴和跑来的小家伙摆摆手。

“我去和阿姨说好了,你今天这两天到我家睡。先回家,我给你抹药。”

“哈?”张艺兴愣住,因为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地仰着头看人,气势小了不少,“我不去你家。”

“我都和阿姨说了你去住我家——你又没拿钥匙,你回去还要把阿姨叫起来,说好来我家住又突然回家阿姨不会觉得奇怪?你这伤一看就是跟别人打架。”

“我就说摔的!”

“大叔你觉得他像摔的么?”吴世勋往烟酒超市里探了个头。

“不像,一看就是跟人打架。嘴巴子上都肿着呢。”

“……”

吴世勋笑了两声,一腿跨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弯下腰,手按在他身后的水泥墙上:“你说呢?”

“妈的。你离我远点。”张艺兴把后背紧贴在墙上,鲜有地在他面前爆了粗口。

这死小子太精明了,前几天他还这么逗他,今天逮着机会就还回来,真缺德。

张艺兴最终还是跟着吴世勋回了家——准确的说,是被吴世勋背回了家。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踏进楼房里。

屋里的暖气和炉子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冰凉的手很快缓过来,冻僵的脚还需要一会儿。最吸引张艺兴目光的是客厅的电话,这东西他在电视剧里看过,不过安装一个要两千块,他家买不起。

这一个东西就能说明吴世勋家有多富裕。

吴世勋把张艺兴撂在沙发上,刚要蹲下来给张艺兴脱鞋,被人拦住推到一边:“我自己来,我也不是残废。”

“你今天心情不好?”吴世勋停下手里动作,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张艺兴一回想自己今天确实很凶——小朋友这么贴心地给他忙前忙后,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过分。

正在支支吾吾地措辞和他道歉,吴世勋却站起来,傻乎乎地伸出手摸了摸张艺兴的脑袋,就像他往常安慰他时一样,只不过动作有些僵硬,好像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

“别跟人打架。滑板也注意安全。下次你九点还不回来,我会去那儿找你的。”

张艺兴鼻子忽然一酸,所有坚强都在此刻变成了软弱,但又被他堵回去,生硬地更换了聊天内容。

“你不是去爷爷家过年吗?”

“来你家店打包一份红薯粥,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

“那你现在还不……”“在药店给家里打了电话,我说嫌冷,今天先住家里,明天再坐车去我爷爷家。”

吴世勋边解释,手便贴心地伸过去要给他挽裤腿,刚碰到底边,就把手收了回来。

“你自己挽。”说着埋头将药从盒里取出来。

吴世勋对人用心从小事便能看出来。话听过一遍就记住,做事也很顾忌别人感受,足够尊重别人,又不让人有距离感。

那人还在低头鼓捣药,殊不知张艺兴已经将人打量了个遍,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把裤子卷起来。

吴世勋将药膏挤在棉签上,借着光看着他红肿的脚踝:“拿药的大夫告诉我怎么涂抹,不给你复述了,免得你抹不好。”

“哦,麻烦你了。”

吴世勋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客气?”说完暖和的手掌握住张艺兴的脚,手指不慎滑到他脚心的痒痒肉上。

与此不同的是消肿的药膏,冻了这一路此刻冰凉得很,涂上去时张艺兴一抖,害得吴世勋以为是他用力太大。

他猛地抬起头来,生怕自己这一下加重张艺兴的痛感,手紧紧攥住棉签,吞了口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张艺兴直乐,手托着脸颊仿佛在看戏,和那人对上眼,说话时还带着笑声:“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有这么可怕?怕弄疼了我打你啊?”

“只是凉,不疼。”张艺兴补了一句。

听闻他并不疼,吴世勋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你今天不是心情不好么。”

“见到你心情就好起来了~”

张艺兴眼见着小朋友的嘴角弯起来——那模样包括了些得意在里面。

“还有别的伤吗?”

张艺兴胳膊上的伤虽然看着严重但伤的不深,过几天就会自己痊愈,他也懒得告诉吴世勋。他活的糙,老是挨打受伤的,天天上药怪娇气的,但是显然吴世勋不可能放他自生自灭。

“脸歪过去一点。”

“我不贴创口贴,丑。”

“你出门前再撕下来。这样不是好得快吗?”

吴世勋倒像是在哄小孩。

张艺兴拗不过他,只好微微扭过头去,把脸上的伤口转到他面前。

手指落下的时候像是在弹琴,轻轻一碰他面颊上的肉就陷下去一点——大概是有些发痒,张艺兴的酒窝一会深一会浅,扰乱着吴世勋的视线。

将画着小兔子的粉色创口贴贴在张艺兴脸上以后,吴世勋忍不住将手指抵在了他酒窝边缘,正好张艺兴察觉已经完事扭过头来。吴世勋没有来得及抽回手,手指猝不及防地陷进了那可爱的酒窝里。

他前倾着身子,重心不稳,只好用另一只手撑在沙发上,此刻倒像刻意地将张艺兴圈在怀里;两人鼻子间的距离不到一厘米,身子稍微晃动一下,就能蹭在一起。

“……”

“……”

“你怎么非要离我这么近不可?”张艺兴眼神闪躲,却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吴世勋毛衣领口不大,但是这样俯着身子,还是能露出里面的一片春光——至少在张艺兴眼里是这样的。

“你又不喜欢我,紧张什么?”这段对话似乎刚发生不久,场景还熟悉得很,吴世勋说过同样的台词,娴熟程度却和上次大有不同。他那次结结巴巴不知所措,这次明显开起玩笑,实力还绰绰有余。

张艺兴对上他的眸子,扬扬眉毛,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毕竟靠这么近是要接吻的——怎么不紧张?”

“接吻”这两个字确实奏效,虽然吴世勋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反应,但是最起码他不敢造次。

张艺兴还凑过去挠了挠小朋友的下巴。

“你不会动不动就跟别人这样吧?”吴世勋默默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张艺兴不说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创口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房主今晚打算让我睡哪儿?”

“……不想说啊?”吴世勋轻笑一声,像是掌握了他临时更换话题背后隐藏的意思。

不论吴世勋怎么说张艺兴也不打算回答。好不容易将人从自己面前赶走,怕再僵持两秒自己就招架不住吴世勋的魅力,无论是外表还是人格上的。

何况他也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成年人竟然比不过一个纯情初中生的段数,没有刻意撩拨别人,却处处令人心动。

初恋就这么栽了。

 

吴世勋的卧室不比张艺兴家两个小卧室加起来小,但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房间里并没有奖状贴满墙,除了黑色的圆表外没有任何装饰物,风格布局和客厅一样都是十分简洁的欧美风。

“今晚你睡我卧室,我去我爸妈卧室睡。”

“你半夜不会偷偷钻回来吧?说什么睡得太沉不清醒,本能地回了自己屋之类的……”张艺兴笑眯眯地看着他,“出了事可别赖我哦。”

那人不言语。

张艺兴“啧”了声,愉快地躺下。可算是在口头上说赢了他,最好让他望而退步离自己远些,免得自己一个冲动荼毒未成年人的心灵。

吴世勋有他的人生,张艺兴并不想干涉,更不想参与。

“问你个事。”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背影显得比刚入冬那时挺拔了些。

“嗯?”

“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嗯?!”张艺兴猛地坐起来,掀得被子也跟着飞了起来,“这你都懂?”

“我猜你是下面那个。”

张艺兴不用看到他正面也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模样,嘴角是略带玩味的笑意,语气却正经又真诚。他的性格似乎和刚认识那时有了略微的不同,认真中多多少少掺杂了些戏谑。这种变化完全可以用长大后渐渐懂得开玩笑调节气氛来解释,但他却给张艺兴一种拥有着深入了解以后才能发觉的隐藏人格的错觉——那种一丝不苟的成熟优等生骨子里的男孩子独有的幼稚性格和恶趣味,反差大到张艺兴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扰乱了别人心思的小屁孩此时战战兢兢地贴在门上一动不动,缓和着自己内心极度不稳的心跳,没有看到被开玩笑一方的人的反应,自己却先憋红了脸。

 

那个时候吴世勋对张艺兴的感情确实称不上是爱情。

初中生对待这件事尚且懵懂,连新手都算不上,面对一个与自己性取向不同的人,他还要时间接受消化,能做到继续同他交朋友已经很难,更不用说改变取向喜欢上他。

但是那时的他又缺了张艺兴不可,而且愿意为他做出让步并改变。

感情的转化,只是时间问题。

 

7

靠在花坛边的人摸了摸走过来讨亲昵的流浪猫的小脑袋,手指从校服里钻出来挑弄它的下巴,收回手时压弯了猫咪的几根胡须。

袖珍的单词本铺在那人腿上,随身听里播放着英语,他坐在这片最明亮的地方,借着路灯学习。

滑板场上的人声鼎沸也不会让他分神,唯独一个特别的身影会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张艺兴在他的滑板世界里纵横的时候,吴世勋总要抬头看几眼,目光绕过整个场地,将张艺兴的一切收入眼底。

本来低头学习时余光也不会将人分得那么清楚,但在场的总有起哄的,一到张艺兴的主场就有人喊他抬头看。起先张艺兴还耐心地解释他们的关系并让他们不要去打扰自己,无奈那些人只以为他是害羞,怎么说都不听。

“小吴~”

得到了信号后吴世勋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从桥洞飞出来转了个圈的人。

“艺兴,你小朋友今天过来了。”师父蹲在一边喊了一声,“和好了?”

“都说了不是我对象……”张艺兴不懂自己师父怎么就听不进去他的话。多解释也没有用,他朝着那人常在的方向看去,果然时隔几日又来了。

张艺兴犹豫了些时候,还是踩着滑板慢吞吞地过去了。

“阿姨不是不让你来吗?”张艺兴挡住吴世勋可用的所有灯光,气势汹汹而来,吓跑了窝在吴世勋身边的猫。

“想来。”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着,见人来了把东西收进书包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要张艺兴坐下来,“我妈又不知道。他们出差了。”

“你妈知道了又要说我带坏你。”

吴世勋攥着书包带:“对不起。”

“道什么歉……”张艺兴见他这副委屈的模样于心不忍,生硬的话也说不出口,便叹了口气,“你要中考了,少和我来往比较好,我又教不了你什么。”

为人父母,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和更优秀的人相处。初中生正是叛逆的时候,家长的话说不听,却愿意轻易地相信陌生人,人际关系很容易出现大的岔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品行不良的小混混,张艺兴也觉得自己确实不能给吴世勋带来好的影响。

他不想要“带坏吴世勋”这顶帽子,然而还是被他母亲强硬地扣了下来。

新年过后吴世勋便如今天这样的,天天跑来看他玩滑板,在昏暗灯光下浪费了大把时间,张艺兴劝他回家学习偏不听,说是家里只有一个人太孤独。

无奈之下张艺兴只好牺牲一小会儿练习的时间,先陪吴世勋回家学习,等他作业都完成得差不多,再来训练场。

直到两周前——吴世勋期中考试成绩下降了三名,数学最后一道题没来得及写完,本来能拿满分却因此扣了一半。

对于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的优等生以及他的家长来说,成绩下降的严重程度堪比天塌,接到班主任电话的吴妈妈破天荒提前下班回家,一进屋就看见吴世勋和张艺兴坐在客厅里,边看喜剧片边说说笑笑,沙发上摆着吴世勋写了一半的卷子。

当时吴妈妈的脸色就不太好,但是出于尊重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和善地问了问张艺兴叫什么,在哪儿读书。

张艺兴乖乖回答后瞄了眼表,连忙说到点该回家吃饭,想找个理由赶紧离开这里。吴妈妈没有做出任何挽留,他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再见”后便开门离开,却在关门前听见了吴妈妈的训斥声。

“别老跟不三不四的人一块玩儿……”后面的话被关在了防盗门里,张艺兴呼了口气,脚步轻快的下了楼。

这话不中听,但也是事实。

打那之后张艺兴就没在这附近见过吴世勋,他没有来观摩过他们的训练,以至于一群人都来关心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早点回家。”

张艺兴今天练得有点累,想语气强势一点让他觉得自己心情不佳,好赶紧轰他回家学习,话没说完就转了身,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以及几秒后噼里啪啦抓起一切东西跟上来的脚步声。

张艺兴收回放滑板的手,脚步一顿,吴世勋猛地撞上那人的后背,磕得他鼻子疼。

“不许跟着我。”张艺兴扭过头,凶巴巴地警告他,却发觉到他皱着眉摸摸鼻梁,大概是撞得狠了。张艺兴指着他鼻子的手下意识地放了上去,轻轻安抚他,语气也缓和起来,像个操碎了心的家长,“小朋友,能不能听话啊。”

说“小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张艺兴感受到了一阵违和——半月不见,吴世勋此时竟然能与他平视,个头竟在这短短几天内高了这么多。

吴世勋大概知道一旦说话就会换来张艺兴再一次的耐心教育,于是一直保持沉默,唯独脚步不离他几米远。

路过烟酒超市的时候张艺兴和大叔打了声招呼,身后人半天没动静,他好奇吴世勋有没有跟上来,却又不敢回头看,怕吴世勋将这误解为允许的信号,耳朵便支楞起来仔细听着。

“来瓶酒。”张艺兴连脚步也放慢了不少,等待着的声音如约而至,内容却让他一惊——他折身而返,跨着大步走到吴世勋面前:“你怎么喝酒?”

那人抿唇,不知是在偷笑还是在藏匿什么神情,从大叔手里接过酒罐,塞进张艺兴怀里:“给你的。”

张艺兴这才知道这是吴世勋引起他注意的把戏,知道自己这颗担忧他走歪路的心,利用一罐酒就把人拽回自己身边。

“贿赂我啊?”张艺兴不甘心被耍,拎着啤酒瓶要退给老板,动作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就见那人低着头,身子斜倚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说:“明天我生日。”

张艺兴真是搞不定吴世勋。

他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人无法拒绝,而且方式相当委婉,完全不会引起别人的不适。

“自己在家太无聊。”吴世勋抬起眼皮看向张艺兴,“跟我玩会儿。”

这时候的用词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顽皮又唯我独尊。

不是说好学生都有礼貌有教养么,这哪儿来的小少爷。

烟酒超市的大叔抬眼瞅瞅他俩:“你们好久没见面了?”

“他要跟我绝交。”吴世勋跟他告起状来。

“他不是你爸么?”烟酒店大叔乐呵呵地问。

“儿子不懂事。”张艺兴一胳膊揽过吴世勋,颠着啤酒冲大叔摆手。身高的变化在此刻又凸显出来,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如今倒像个挂在树上的考拉。

吴世勋被往前曳着走,微微一偏头,呼吸就洒在张艺兴脸颊上:“不是不理我吗?”

“得了,我错了行不行?”张艺兴猛地将人推开,摸了摸脖子,非常强硬地和他道歉,“我请你吃饭补偿你总行吧?”

“我那天放学回家看见你和你师父他们在杏园路那块吃烤串。你都没带我去过。喊了你两声你也不理我,我就被我妈叫走了。”

小朋友控诉着这几天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腮帮子鼓得像个河豚。张艺兴伸手捏住他的双颊,吴世勋的嘴巴被迫嘟起来,丧气和委屈立刻消失在了脸上。

“你再嘟囔我揍你啊。”说完松了手,又好声好气地询问,“小寿星,您今晚想吃点什么?”

“你没和别人一起吃过的。”

张艺兴不懂吴世勋在这件事上的执念,本着他生日他最大的原则没有拒绝,思考了一下,也就百货商场那边新开的麦当劳他没吃过。

“麦当劳行吗?”

张艺兴忽略了在那里吃一顿饭要花不少钱这件事,只想着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吃完饭回来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从商场回到家的几站人数只减不增,到后来就只有零星的五六个人。

吃饱喝足后坐车就容易犯困,张艺兴倚着车窗,顾不上抖动,就想眯一会儿。

“到站叫我啊。”吴世勋倒是挺精神,他临睡前提醒了他一句,虽然他知道吴世勋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嗯。”

他应完张艺兴又想起什么,生怕自己一会儿忘了,困得睁不开眼了,还是在昏睡前问道:“生日有什么愿望?”

“你答应我件事。”

“好。”

“别不搭理我。”

“你妈不喜欢我跟你来往。”一提这件事倦意就溜走了一半。他侧倚在车座上,背对着吴世勋闷声回答。

“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怎么可能。”车窗里的吴世勋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这话也未必不可信——若是吴世勋找得到志同道合的好友,他怎么会愿意花时间和自己相处?

他每天都路过那个公园,路过那个没水的池子,听多了肮脏的骂声,看多了血腥的揍人场面,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忽然被其中一个混子抢劫,没有心理阴影都算好的。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哪点可以成为两人熟识起来的契机。

“别不搭理我。”吴世勋将人扳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求你了。”

“……好好好。”

委屈巴巴的小奶狗模样大概谁看了都不会拒绝吧——人在该妥协的时候就应该妥协啊。

张艺兴口头应着,同时为自己不坚定的立场灰心丧气,忍耐着上手揉搓他脸蛋的想法,点头让他安心:“答应你。”

 

8

高中生活比初中生活枯燥得多。

寄宿制的学校根本不给他们自由,晚自习也是必须要上的,一周就只有周六晚上能出校门活动,第二天下午再返校。

数学老师正在讲昨天的作业题,吴世勋没做错就懒得听,边转笔边望着窗外。

还有八分钟下课——但是按照数学老师的惯例他还要拖堂拖上半个小时,占用他们为数不多的活动时间。

同桌已经开始小声抱怨,趁着老师转身的时候举起拳头咬牙切齿。

“吴世勋。”后桌男生拍了拍吴世勋的肩,将叠成小方块的粉红色便利贴递给他,“有人传给你的。”

吴世勋换了只手转笔,漫不经心地把纸条接过来,单手打开,瞥了眼上头的字。

字规规矩矩地写在正中间,能看出来下笔有多谨慎小心。

“一起吃晚饭吗?”字体和纸条折叠的方式都很熟悉,一看就知道来自于谁。

“她又给你写小纸条了?”同桌窃笑着,“你俩还没在一起呢?”

吴世勋没说话,把纸条撂在一边,从格子本最中间撕了张纸,用拇指和食指将笔拔出来,随便挑了个地儿写下回复。

笔画被横线穿过,几个字没写在框里,却依旧是笔直的一条线。

“不好意思,今天有约了。”

“传回去。”吴世勋递给后桌男生,目光又投向窗外。

门口渐渐聚集起车辆,造成这条路一周一次的拥堵。

高一楼在最外面,他们班教室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校门口。

吴世勋头一次坐在窗户旁边,将外面的景观全数收归眼底,包括张艺兴从拐角出现,慢腾腾地走到校门左手边第三棵槐树下的全过程。

他饶有兴趣地盯了半天他的小动作——抬头看看树枝,又踢两脚地上的石头,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猛地扭头朝一边看过去。

等人实在是百无聊赖。

张艺兴只让吴世勋等过一次——吴世勋刚摸清老师的套路,让张艺兴晚来半个小时,结果碰巧那周六老师生病没来,唯一一次准时下课,吴世勋在外面站到门口无人来往,张艺兴才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

自打那以后无论数学老师拖堂多久,吴世勋一出门就能看到张艺兴在老地方站着,手里拿着麦当劳的纸袋,买给他他最喜欢吃的鸡腿汉堡和炸薯条。

原来来这么早。

每次还说刚到。

吴世勋看了看教室前边的表。

他至少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出去。

妈的。

吴世勋推了推同桌,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下站起来,瞬间成了整个教室的焦点。

数学老师把眼睛扶上去:“你干吗?”

“厕所。”他简略地回答了一句,同桌看着他傻了眼,又被拍了一下才想起来要给他让地。

老师对好学生多少有些纵容,于是用黑板擦敲了敲木讲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回去,继续讲课。

初中他的同学比过谁能一步迈下三个台阶,他向来懒得参与,此刻却忽而想起他们那时略显幼稚的比赛——如果他参与了大概能赢才对。

三楼从来没显得这么漫长过,几百米的路仿佛走了百年,吴世勋的手搭在黑色大门上,气喘吁吁地望向第三棵槐树的方向。

张艺兴正靠着树干发呆。

“世勋!”突如其来的呼唤声差点让心脏停跳,他急刹车,诧异地朝发声人看去。

“妈?”他愣愣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你还记得李阿姨吗?她今天和你秋秋弟弟过来了,正好你放假,晚上一起吃个饭。”

“可是……”吴世勋皱了下眉。

他和张艺兴说好了去新开的游乐场看开园的烟花表演。

“怎么了?”

“没事。”吴世勋摇摇头,“车停哪儿了?”

“你们学校这太堵了,我把车停路口了,走过去吧。”吴妈妈指着那边,“你们放学还挺准时的啊?”

“巧了。”吴世勋绕到吴妈妈的另一侧,“平常都拖堂好久。”

“那我赶得还挺好。”

人行道的拥挤情况不比马路上好多少,从校门口走到第三棵槐树还要穿越重重人海——也多亏了这么多人,吴妈妈根本不会注意到树下的人是谁。

吴世勋放缓了脚步,佯装被挤得走不动路。

张艺兴还低着头研究石头,忽而一只手滑进了他的视线,他抬头看去,吴世勋已经走过他身边,扭头看了他一眼。

惊讶之下张艺兴看见了吴世勋身边另一个身影,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噎了回去。

张艺兴算是摸清了状况,无奈地歪头朝那人笑笑,挥了挥手。对视和话语被淹没在吵闹声里,张艺兴目送吴世勋离开,直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彻底打断了他的视线。

呼。

差点被发现。

麦当劳的打包纸袋都被他攥得都是褶皱,脆弱地破了口。

汉堡大概需要他自己消化了。

张艺兴踢开脚底下踩着的石头,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烟酒超市的大叔坐在红色塑料凳子上,探头朝吴世勋盯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谁啊?”

“不认得。”

“你爸的新朋友?”大叔猜测着,拉紧了自己的外衣,“天儿真冷啊。你就穿个校服不冷?”

吴世勋一言不发,光望着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呼吸时冒出的白气就能说明此时的温度,忽然的降温猝不及防,但他的注意力在别处,根本不关心自己冰凉的双脚。

张艺兴的目光扫过来,看到了前方在超市门口傻站着的人,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便点头和他道了别。

“干嘛呢?”张艺兴小跑过来,“真冷啊。”

“谁啊?”吴世勋问。

“朋友。”张艺兴瞄了他一眼,不打算多做解释,“你怎么在这儿?阿姨不是把你接走了么?”

“我妈去送人,让我先回家。”吴世勋回答道,又追问道,“你哪来的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你这半年都在学校里,能认识才怪。”

“你去哪儿了啊?没回家,滑板场的人说你今天没去。”吴世勋有些介意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但张艺兴不肯多说,他也问不出来。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张艺兴冷得把手揣在兜里用胳膊肘怼他一下,“去看烟花了。”

吴世勋愣了半晌,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游乐场的开园典礼?”

张艺兴点点头:“嗯。你不回家?我要回去了啊,太他妈冷了。”

“你不是说要跟我去的吗?”吴世勋跟上去,一把拉住张艺兴不让他走。

“你不是被你妈带走了吗?我票都买好了,总不能浪费吧。”张艺兴在原地蹦着取暖,“要不先去我……”

天气实在太冷,他想带着吴世勋回家避寒,话没讲完就被打断:“可是你说好了带我去的。”

在张艺兴眼里吴世勋这就是在无理取闹:“我再陪你去一回行不行?你不是临时有事么。”

“不去了。你都跟别人去过了。”吴世勋立刻丧失了去游乐场的兴趣,心情不悦地拧巴着眉毛,想揪出刚才那个人来揍他一顿。

“不去拉倒。耍什么脾气。”张艺兴扭头就走,压根儿不搭理吴世勋那茬。他在校门口等他半天临时被放鸽子他还有气呢,他上哪儿出气去。

“张艺兴!”吴世勋赶紧跟上去,拉住张艺兴胳膊,被那人甩开,他又像橡皮糖一样地黏上去,“我也不知道我妈临时来接我。对不起嘛。”

“赶紧回家,不然又被发现。”张艺兴憋着心头火,催他回家去,却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吴世勋。”他停下脚步。这几个月吴世勋又长高了两厘米,自己看他的视角越来越奇怪,“累不累?咱们就是交朋友,又不是谈恋爱,躲着这个躲着那个,跟偷情似的,有意思吗?你高中都快上一个学期了,有新同学有舍友,就没新朋友?”

吴世勋低着头不说话,就等着挨训。

“我不是嫌你烦。你总得有自己的生活圈,我也要有我的生活圈。你的地球少了我就不能转吗?那你认识我之前是怎么过的?”

过后的某个夜晚,吴世勋睡不着,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他躺在张艺兴那张狭小的床上,周围的环境格外陌生,身边人的气息却熟悉得很,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腔周围,只尝了一口酒也醉得意识模糊。

他一点都想不起这家伙池子里跳出来,衣衫不整地找他借钱之前,自己生活的轨道。

 

“……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么?”吴世勋忽然问道。

张艺兴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秒的迟疑,最后给了他一个含糊的答复:“还不算。”

“对不起。”吴世勋向他道歉,“……我回家了。”说完转身离开,留给张艺兴一个背影。

张艺兴皱起眉头,发愁地长出了口气。

总是把事情弄得那么糟糕。

什么狗屁男朋友。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张艺兴在原地站了半天,心头郁结无处发泄,折身去超市买酒。

“又吵架了?”大叔问。

“……隔这么远也看得出来?”张艺兴好奇地问。

“他多黏你。突然掉头就走,肯定吵架了。小孩儿好哄的。”

“你不会真以为他是我儿子吧?”张艺兴双手握着易拉罐。

大叔把零钱找给他,又坐回到了自己的红色塑料凳子上:“我看你俩一天天的,跟谈恋爱似的。”

“……您可别瞎说这种话。”张艺兴拿起酒,“大叔再见。”

这个城市的冬天也来的太早了。

公园池塘里的水被放干了,池底落了一层金色的银杏叶,隐约还能见底下的一块深一块浅的水渍。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为了买滑板的钱挨揍,少年还是匆匆过客,偶尔瞥过来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走掉。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

张艺兴抠开易拉罐,冰凉的啤酒从喉咙滑进胃里。他的白球鞋踩着池塘边缘,身子稍微前倾一些就能直直摔进落叶地毯里。

他只有在想到吴世勋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坚持玩滑板是不务正业。

如果他能稍微努力一点,就算成绩不太理想,也不会成为一个社会混子,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勉强糊口,支撑着自己那脆弱的、在别人眼里十分荒唐的梦想,也就不会和吴世勋天差地别,距离遥不可及。

别人瞧不起他,他不放在眼里,任他们说个天花乱坠,他也不会为之动摇——可是吴世勋不一样。

他喜欢吴世勋,发疯一样地喜欢,明知道他和自己见面只是因为没人陪,明知道就算关系再亲近也不会从朋友变成情人,他还是顺着那人的意,默默地守在他身边,满足自己微妙的私心。

他为自己能霸占吴世勋稀少的假期窃喜,每到见面的前一个晚上甚至会兴奋得睡不着觉,见过面的那个晚上又会为接下来一周见不到他而失落,情绪完全围绕着他一个人大起大落。

但这感情他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吴世勋知道,他怕吴世勋会因此疏远他,剥夺那一点宝贵的见面时间,能名正言顺地作为唯一的朋友,和他手臂贴手臂,吵吵闹闹地穿梭在纷扰的回家的路上,亲密到让旁人以为他们在恋爱。

张艺兴也会忽然从这幻觉中惊醒,将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怕陷入更难走出的深渊。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躺在冰凉的地上,望着稀稀拉拉的星星,想借着酒做个美梦。

梦里的吴世勋也发疯一样地喜欢着他。

 

剩下在vb


 ——TBC——

暧昧期分上下两篇加小剧场,这篇1-15,下篇16-24(见合集),完整版在vb

给大家飞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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